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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壬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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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壬之術

是夜,夜裏的臨安亦不涼快,暑氣蒸騰得即是半夜,月下仍有納涼人。

金山寺的高僧禪房裏,和尚七濁仍穿著百衲袈裟,盤坐在蒲團上打坐。他的面前擺著一個巨大的木魚,近乎與盤坐的他齊平。

木魚左右並沒有木錘,顯然這不似用來敲的木魚。七濁好似滿腹心事,手裏撚著那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快速轉動著,自言自語道:“心緒不寧鬧得和尚不舒服無,這不對勁兒,不對勁啊!”

果不其然,他話音才落,巨大的木魚上面,較為平坦的地方,忽然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像是有人拿著一把無比鋒利的曲鑿或者刀劍,在石頭上刻字的聲音,可那木魚明明是木頭做的!顯然,這木魚是被下了仙法的木魚,在傳遞著此界道以外的世界裏的聲音。

七濁的手落在木魚的字上,眉毛擰在一處,借著屋裏熹微的燭光,他摸著那字的筆劃,面上帶著疑惑,逐字逐字地讀出來:“度朔廣陵……求賜……教?廣陵君?”

和尚的眼中原本的晦澀不明好似明亮了些許,也只是些許,他唇上撇了撇,不大相信,小聲嘀咕,“廣陵君去瀛洲做什麽?難道他發現了……”發生了什麽,七濁竟不感言。他迷茫地搖搖頭,不可能,又自言自語推斷道:“他不曉得神主隕滅的真相,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那瀛洲之上,還有什麽需要他跑這一趟呢?瀛洲、仙草、兇獸。對!他去尋仙草了!”

說罷,七濁猛地站起來,袈裟的廣袖拂過木魚,上頭的字即刻消失了。他將佛珠往脖子上一掛,擡腳就跑。

和尚沖著禪室的房門猛地撞去!一道金光閃於門上,和尚消失在門框上!

西湖之濱,胡六幺正坐在臨湖的柳樹上,火紅的裙擺從樹杈上落下來,又長又飄逸,遠遠看上去,只覺得樹上掛了一道紅綾。她手裏拿著一壺仙人醉,與月對酌,兩只腿隨意地搖晃著,好似無比享受這樣的自在。

“下來!有人闖瀛洲。”七濁離開金山寺,再出現時,已是在這棵大柳樹下。

胡六幺面上無波無瀾,舉著酒壺喝了一口,“廣陵君嘛。”

“你知?”七濁仰著頭,望著樹上坐著的姑娘,“竟然還有著閑情逸致在喝酒?你就不怕他發現麽?”

“接著!”胡六幺從樹上直接將酒壺朝著七濁扔去,見七濁穩穩接了,胡六幺才幽幽繼續道:“從前我總怕他知曉,年月久了之後,竟成了我的心病,有時我在想,是不是我錯了呢?現在矛盾地很,又想讓他發現,又不想讓他知曉……”她的眼睛望著遠處將圓的月,陷入了沈思,全然不是從前吊兒郎當的模樣。

那壺仙人醉靜靜立在和尚手裏,祥和地如持著觀音菩薩的凈瓶,七濁看著胡六幺,不經意地嘆息一聲,將自己所想說出來,“兩日前那李員外和許宣誆騙小白吃了雄黃酒,小白變成了蛇身,將許宣嚇得半死。看來廣陵君去瀛洲取仙草是給許宣求的,為的該是幫小白彌補過錯。”

“哦,”胡六幺從樹上跳下來,落地無聲,她看著七濁,臉上又浮起輕浮的笑來,“臭和尚,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七濁道:“瀛洲之門石碑上的六壬之術是我所下的,我猜到這事的原委,告與你知罷了。”

胡六幺:“有什麽不好之處麽?”

“沒有啊。”七濁無奈冷笑一聲:“是啊,你總是想讓他知曉的,雖然你不想承認。”

胡六幺沒有回應七濁這十分針對的話語,卻問:“可傷著他了?”

“你的六壬之術,和廣陵君的度蒼劍,你覺得哪個更厲害?”

“他必是傷了,也必是破了那陣。”

“你如今到底是誰……”七濁沈了沈眸子,轉身就走。

胡六幺從身後喊著:“臭和尚,哪裏去?”

“和尚自是回寺廟去念經!”七濁聲音聽著灑脫,可背對著胡六幺的那張臉的臉色卻極難看。

“你不去看廣陵君麽?”胡六幺小跑跟了上去,一身紅衣如個快步奔著的小狐貍,她好似從方才那種沈穩破繭重生一樣,蹦蹦跳跳追著眼前那個背影看起來高大冷酷的和尚,“眼下就要中元節了,狼妖必會現身,他不能有事。”

“愛去你去,我才不去!”七濁已與胡六幺拉開十步距離,他才發現,那壺仙人醉還在自己手裏,他舉起酒壺,想扔回給胡六幺,卻在舉起來的那一刻,覺得心裏苦澀,五味雜陳。

酒壺一傾,清冽的仙人醉湧入七濁的喉嚨,酒是涼的,可入了喉嚨卻是燙的。酒該是解千愁的,可喝起來只讓人覺得更苦澀。是了,那種苦,是說不出來的……

“臭和尚!你居然喝酒了?莫不是我看錯了吧?”胡六幺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哈哈大笑,“我氣到你了,是也不是?”

“接住!”七濁沒好氣地轉身,將酒壺扔回去,“難喝的玩意兒!”說罷,他衣擺如風,快步朝著金山寺走去。

“餵!你是惱了麽?在氣什麽?這仙人醉不好喝麽?”胡六幺落在地上,走著沒有七濁快,急得她恨不得變成狐貍追歸去!“臭和尚?七濁?老王八!你等等我!”

七濁不理他,眼見走到了山門。

“臭王八!你真的不等我了麽?”胡六幺不走了,站在原地沖著七濁吼道。

山門牌樓,藍匾紅柱琉璃瓦,山上僧塔,飛檐層層入青天。那身著百納袈裟的和尚,瞧著不過人間二十多歲的模樣,可若不說笑時,臉上竟有著與這副肉身極不相稱沈穩心思,如眼下,他就用著那種仿佛穿透幾千年的目光在回望著身後站著同他撒嬌的紅衣小姑娘。紅衣之下的人,可有自己這般心境麽?看清那肉身是肉身,魂魄是魂魄,明白自己在決定成為六界掌司的時候,究竟是代表了什麽嗎?

他望著那看起來活潑愛笑的紅衣小姑娘,看穿了她這副皮囊下的另一幅心腸,眼眸深邃如九天之上無盡的星宿繁夜,低聲說道:“我以為你決心只做‘胡六幺’的……”

“我是啊!”紅衣姑娘看著和尚,露出極單純又清澈的笑容,“我乃九天之上玄真君坐下九尾狐六界掌司是也。”

“你不是……”七濁眼眸從胡六幺身上移開,望向遠處人間紅塵,目光變得覆雜,“遇到他時,你就不是了……”

“沒有!”胡六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打見他起,就一直裝做不認識,不知曉,不熟悉。他認不出我來,我也從未想讓他認出我來!我知道我是胡六幺!”

七濁嘴角動了動,扯出了一絲極勉強的微笑,他手裏撚著佛珠,朝著金山寺走去,嘴裏淡淡地念著:“六幺,玄女。六幺為玄。從未想過讓他認出你來麽……”

“六”字,掐頭去尾,與“幺”字,合成一個“玄”字……

天邊已經破曉,入得金山寺時,山下人家炊煙裊裊,已是清晨。

七濁沒有繼續睡覺,只跟著寺裏眾人開始打坐上早課。他閉著眼睛冥想,半日去了。

直到有小和尚來他跟前,喚了一句他的法號,“法海禪師。”

他才從煩擾的思緒中抽離,睜開眼睛,“何事?

小和尚行了個佛禮,“山下方才來報,說藥廬的白若月姑娘派人來請法海禪師,說有要事相商,請禪師速速去。”

七濁站起身來,問:“可說了何事?”

“說了一個詞,”小和尚揉了揉腦袋,“是什麽兕觥之水。來人說,這般與法海禪師提,他必會曉得。”

“好,我這就去。”

出得金山寺,往藥廬走,勢必路過西湖。七濁才出山門,就見胡六幺坐在山門牌樓外的石階上,見他來了,撣了撣衣裙,站了起來,一臉匪氣地晃了晃頭,“走啊。”

“我去藥廬,你做什麽?”七濁明知故問。顯然是胡六幺想去看青廣陵,要自己陪著,才會半日都等在山下。

“這不巧了麽?”胡六幺捂嘴笑著,“剛好偷聽到了,小白托人來找你。哦,你心上的姑娘找你來幫忙了。”

“胡說八道很有意思麽?”七濁面上沈了沈,他對小白從未動過情,也半分不會有那種意思。他越過胡六幺,快步走去,“我不覺得這麽說有意思。”

“打趣一下都不成?臭和尚,越發小氣了。”胡六幺跟上七濁,討好似地說著:我我聽見了,來人說了兕觥之水。這東西眼下在我手上,你確定不帶著我同去?”

七濁沒吭聲,走了幾步,發現人沒跟上來,就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又沒打斷你的腿不讓你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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